大敗局!國家領導人為這個創(chuàng)新藥起了名字,但卻在市場上一敗涂地,發(fā)生了什么?
日期:2018/9/11
本文原載于《醫(yī)藥界》·E藥經理人雜志9月刊《改革開放40周年特輯:世界沒有偶然》,原文標題:《彭朝暉敗走創(chuàng)新藥》
1998年3月,“海歸”科學家彭朝暉回國,帶著一個基因治療產品,創(chuàng)辦了一個生物醫(yī)藥公司。這成為中國生物醫(yī)藥領域科學家回國潮的苗頭。
十年后的2008年,中組部啟動“海外高層次人才引進計劃”(簡稱“千人計劃”),各個行業(yè)和領域的海外人才開始陸續(xù)回國,形成梯隊,在中國掀起一場創(chuàng)新和技術革命。而此時,在生物醫(yī)藥公司賽百諾內部卻正在經歷著激烈的動蕩。作為創(chuàng)始人和首席科學家的彭朝暉黯然離開公司,賽百諾GMP證書被吊銷,法院傳票送到了彭朝暉手里,一場耗時8年之久的專利訴訟案拉開帷幕。
彭朝暉的名字,連同“今又生”這個產品,現在已經很少再被提起。多年之后,埃克替尼、康柏西普等中國藥企研發(fā)的新藥相繼獲批上市并在市場大放光彩,被認為是中國最早的創(chuàng)新藥代表,“今又生”則被埋在了塵埃里。
彭朝暉的失敗不是因為某個人或某一個特定原因造成的,它涵蓋了在中國做創(chuàng)新藥的方方面面。二十年后的今天,中國新藥剛剛開始它的黃金時代,正是彼時缺位的諸多環(huán)節(jié)逐漸被填補、堅固,后來者也因此更容易站在現在的高度,為過去做出許多注解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,彭朝暉作為“先烈”的意義尤為重要,因為他勾勒出了一張完整的中國新藥“雛形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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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家領導人為產品起名字
“今又生”一誕生便伴隨著盛名與光環(huán)。
1997年的圣誕節(jié),彭朝暉從美國回到中國深圳,這個連空氣中都彌漫著創(chuàng)業(yè)氣味的城市。這時,深圳南山區(qū)政府已經為彭朝暉配備好了辦公室和創(chuàng)業(yè)團隊,以及他最需要的240萬元啟動資金。3個月后,賽百諾技術有限公司注冊成立。在這之前,深圳南山區(qū)科技局曾到北京找院士和權威部門論證,覺得該項目可行。
賽百諾從這里開始有了強烈的政府主導痕跡。在此后的產業(yè)化和臨床試驗過程中,賽百諾從國家發(fā)改委、深圳市科技局等各級政府和各種公共基金中獲得的資金支持在5000萬元以上,遠遠超過股東所投入的資金。提交臨床試驗申請和上市申請時,國家為“今又生”配備了據稱是“最豪華”的專家審評團隊。
2003年,“今又生”正式獲批,成為“世界第一個基因治療藥物”,這個產品不僅在中國被大肆宣傳,也被世界所關注,美國《時代周刊》為賽百諾做了封面報道,將彭朝暉稱為“中國基因治療之父”。據當時的媒體報道,產品上市之初的產品名是英文直譯“今堤森”,后來一位國家領導人考察賽百諾,覺得這個名字難懂又拗口,領導人說:“叫‘今又生’怎么樣?一個好產品還要有一個有含義的響亮名字,讓老百姓一看就懂?!鳖I導人親自確定“今又生”的名字,這個故事也成為產品的宣傳點。
彭朝暉或許在這樣的熱度和榮耀下放松了警惕。他忽略了,產品最重要的不是上市,而是最終在市場放量和被患者應用。也忽略了,與此同時進行的是,美國Introgen公司對同類產品進行了長達10年的臨床試驗,卻一直未被美國FDA批準,公司正瀕臨破產。
在他看來,自己有這樣一個“世界第一個基因治療藥物”,各大醫(yī)院應該來求他。事實卻是,中國新藥很難進醫(yī)保,高昂的價格使低收入者望藥興嘆;基因治療手段是瘤內注射,而醫(yī)生和護士普遍缺乏該能力,大家都不愿意嘗試;今又生獲批適應癥是市場規(guī)模較小的鼻咽癌,醫(yī)生普遍不愿意采用核準適應癥以外用藥。
更重要的是,當時的中國以大宗原料藥、中藥注射劑為主,藥監(jiān)系統(tǒng)并沒有與世界接軌,完全不具備審評創(chuàng)新藥的經驗。具體表現在藥品審評重生產而非研發(fā),重藥品創(chuàng)新性而非以臨床需求為導向。所以,當時SFDA批準時的“今又生”并沒有進行標準的三期臨床試驗,臨床試驗方式、數據、對療效的判斷指標不被國際認可,也逐漸被西方權威雜志質疑。
今又生的市場推廣舉步維艱,市場對其追捧的熱情也戛然而止。從這個層面來說,政府主導的模式,以及敢于率先批準的行為,使賽百諾擁有了西方生物制藥企業(yè)沒有的領先優(yōu)勢,最終上市了全世界第一個基因治療藥物。但也因此一手造成了“今又生”的尷尬局面。彭朝暉在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下被架上“神壇”。
彭朝暉當時是過度自信的,也是孤立無助的。一個新藥背后應該有臨床推廣團隊,為產品設計一個完整的臨床應用方案,使其能引領一個治療領域的變革;有負責市場調研的團隊,預估市場規(guī)模;負責銷售的團隊等等。但賽百諾的團隊里只有彭朝暉一人是“海歸”科學家,他一個人的能力邊界決定了這個團隊和這個產品所能到達的高度。
2
一場持續(xù)十年的恩怨糾葛
2007年5月25日,“中日合作研發(fā)艾滋病基因治療疫苗項目”簽字儀式在深圳五洲賓館舉行,前排左二為原深圳賽百諾基因技術有限公司董事長彭朝暉
2006年,彭朝暉遇見了湖北同濟奔達鄂北制藥公司(以下簡稱“奔達”),故事開始了下半場,而他們之間長達十年的恩怨糾葛也就此展開。
奔達是一家主營原料藥、維生素的制藥公司,擁有十多年醫(yī)藥生產經驗,一直想要擺脫數量大、利潤低的陰影。彭朝暉與奔達的首次接觸是為了讓后者做“今又生”的中國市場總代理,他們已經協(xié)議好,后者以5000萬人民幣獲得賽百諾8%~10%的股權,彭朝暉仍是公司第一大股東,占股40%。
應該說,彭朝暉當時有諸多超前的理念。比如接受深圳政府的資金時,彭朝暉提出知識產權應占有較高比例的股份,以實現與國際接軌的企業(yè)產權制度,因此在奔達入股之前,彭朝暉就是賽百諾的最大持股方。
2006年左右,賽百諾擴大臨床試驗、建立廠房、做市場等一系列動作開始,所需要的資金量也越來越大,而這時有國資背景的法人股東由于政策原因急需將賽百諾股份脫手,彭朝暉必須尋找別的資本路徑。這時,奔達成了最佳選擇。由于變化來得突然,彭朝暉答應了奔達收購兩個原國資背景股東脫手的47%的股份,最終,奔達掌控了賽百諾60%的股權,成為最大持股方和絕對控股方。
這一“草率”的決定是后來所有矛盾沖突的源頭。造成這個草率決定的原因有幾點:一,產品上市之后政府不再注入資金,而彼時中國醫(yī)藥行業(yè)幾乎沒有愿意投新藥的風險投資,彭朝暉四處融資卻屢屢碰壁,最后奔達愿意出資對賽百諾幾乎是救星一般的存在;二,彭朝暉為何沒能尋找國外的投資基金?一位業(yè)內資深人士告訴本刊記者,“今又生”獲批之后國外幾家大公司的BD團隊曾與彭朝暉進行過交流,但看過產品的臨床數據之后卻決定不再進入。這說明產品本身其實是不被國際認可的;三,奔達彼時即將在美國場外柜臺交易系統(tǒng)(OTCBB)上市,以此為背書,彭朝暉認為不必再對奔達進行盡職調查,且奔達承諾將把賽百諾帶入發(fā)展的快車道。后來的事實顯示,奔達2011年8月被美國證交會撤銷OTBCC柜臺交易,2013年被美國證交會撤銷登記,強制除牌。
后來,那個特殊年代的中國民營企業(yè)靠大膽、冒險野蠻增長賺取利益的本質,開始與創(chuàng)新藥項目嚴謹、高成本、長周期的特性相違背。出于成本等多方面的考慮,奔達在賽百諾內部開始一場“動刀”,解雇了大批高學歷高收入的專業(yè)人士,彭朝暉作為科學家本身于這樣的理念形成強烈沖突,但話語權有限無可奈何,雙方的矛盾愈演愈烈。
最后的結果也極其慘烈。賽百諾內部陷入無休無止的內斗,再融資、國際化臨床試驗、市場推廣等均受阻,幾個月后,彭朝暉離開賽百諾。之后,SFDA對賽百諾進行突擊檢查,“今又生”的GMP證書被吊銷。同一天,賽百諾就彭朝暉名下的5項專利歸屬權提起訴訟。
奔達方面堅持認為彭朝暉是“突擊檢查”事件背后的推手,因為生產工藝是由其負責。其實,奔達也在這場內斗中“傷痕累累”,由于賽百諾業(yè)務長期停滯,奔達業(yè)績未達到預期承諾,再加上對投資人隱瞞重大信息,奔達的所屬人萬宜青、徐衛(wèi)夫婦最終被美國證監(jiān)會罰掉937萬股。
多年之后,中國逐漸出現越來越多的創(chuàng)新藥企業(yè),如恒瑞、石藥、麗珠等傳統(tǒng)本土企業(yè),也有貝達、百濟神州這樣的海歸科學家回國創(chuàng)立的企業(yè)。對于“如何創(chuàng)新”,他們歸結出了以下幾點:其一,先在仿創(chuàng)結合階段打磨團隊,建立成熟完備的生產體系和市場推廣基礎,同時積累資金,再逐步過渡到改良創(chuàng)新、完全創(chuàng)新;其二,要有循序漸進的產品線,圍繞一個疾病領域能源源不斷推出市場可替代的新藥,或者圍繞一個疾病治療領域,整合醫(yī)藥、醫(yī)械、醫(yī)療服務的資源,打造平臺公司。
這不是憑科學家一己之力能做到的事情,需要分工明確的團隊、專業(yè)成熟的風險投資、大量的資金,以及容忍錯誤、接受失敗的心態(tài)與理念。對于賽百諾來說,因為沒有別的選擇,再加上第一次創(chuàng)業(yè)的無限期望,“世界第一個基因治療藥物”的光環(huán)使雙方都想牢牢抓著這一個產品,爭得頭破血流。
如今,工商信息仍顯示彭朝暉擁有賽百諾33.63%的股權。賽百諾的官方網站上仍然保留著對“今又生”的產品介紹,且只有這一個產品。賽百諾開始向腺病毒載體產業(yè)化CDMO平臺轉型。其自稱是中國“首個”以病毒載體為平臺,能年產病毒載體基因藥物150萬支,已經吸引到全球多個進入臨床的腺病毒載體基因藥物產業(yè)化及研發(fā)合作。
在“公司新聞”那一欄,輕易能看到標題為“深圳賽百諾專利糾紛案8年后落幕,省高院終審判決涉案五個發(fā)明專利的相關權利歸賽百諾所有”的新聞。2016年10月,這場專利糾紛案終于塵埃落定。同一時間,《關于改革藥品醫(yī)療器械審評審批制度的意見》(又稱“44號文”)已經發(fā)布一年有余,中國藥監(jiān)改革正火熱進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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